夏曉靜
在整理魯迅文物時，我被一組色彩絢麗的圖片所吸引，它裝在一本插滿圖片的像冊中。魯迅存了很多圖片，大部分又都沒有文字說明和注釋，所以很長時間沒有查到結(jié)果。一個偶然的機會，在重溫孫用翻譯的《勇敢的約翰》一書時，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組畫就是這本書的插圖。
孫用譯的裴多菲《勇敢的約翰》，1931年10月由上海湖風(fēng)書局出版。這書的出版，魯迅傾注了很多心血，從對譯文的校改、撰寫校后記、聯(lián)系出版社到書籍裝幀的策劃、設(shè)計、尋圖、選圖、印制、裝訂成冊、最后出版，前后歷經(jīng)兩年多的時間，在整個出版的過程中，又想了很多的辦法，并“頗碰了幾個釘子”。據(jù)許廣平回憶：“其中經(jīng)過，有魯迅與孫用來往通信二十一封，與書店或有關(guān)的接洽書信十二封，接洽五次；又魯迅自己為《勇敢的約翰》制圖而親自跑制版所一次；編校算得出的五次……一書之成，在當(dāng)時確屬不易”。
《勇敢的約翰》是裴多菲的代表作，長篇童話敘事詩，它以流行的民間傳說為題材，描寫貧苦牧羊人約翰和強盜勇敢機智斗爭的故事。當(dāng)時在杭州郵局工作的文學(xué)青年孫用根據(jù)匈牙利詩人克•德•考羅卓（K • de Kalocsay）的世界語譯本翻譯而成，1923年版，布達佩斯“文學(xué)世界”社。魯迅在《校后記》中說：“我向來原是很愛Petǒfi Sándor的人和詩的，又見譯文的認真而且流利，恰如得到一種奇珍。”對于這本詩集，魯迅認為“這詩歌和圖畫，卻還是好的，正如作者雖然死在哥薩克兵的矛尖上，也依然是一個詩人和英雄一樣”。魯迅是把裴多菲介紹到我國的第一人，早在他1907年寫的《魔羅詩力學(xué)》中就提到了裴多菲，裴多菲的《勇敢的約翰》如果不是遇到魯迅，恐怕很難出版。
這組圖畫是匈牙利畫家山陀爾•貝拉陀爾（Sándor Bélátol）據(jù)《勇敢的約翰》的故事所作的壁畫，共12幅，畫面精美，絢爛奪目。為了找到它，魯迅一方面托在德國留學(xué)的徐詩荃尋購，另一方面讓孫用寫信給原譯者K • de Kalocsay先生，讓他在匈牙利搜求，但很長時間兩方面都沒有找到，在幾乎絕望的時候，原譯者在他的朋友處偶然發(fā)現(xiàn)，并很快寄給了孫用，看來這套插圖是非常難尋的，即使在當(dāng)時的匈牙利也是并不多見。
《勇敢的約翰》一書中，刊印了這12幅插圖，其中第2幅“分別”、第7幅“約翰騎怪鳥回鄉(xiāng)”和第12幅“伊倫復(fù)活受尊榮”是彩色，其余為單色。從現(xiàn)存上海魯迅紀念館的魯迅《勇敢的約翰》第一幅插圖版樣和《<勇敢的約翰>校后記》手跡看，可以窺見我國20世紀30時年代的印刷水平和魯迅對印刷質(zhì)量水平的認真程度。正如魯迅在版樣上寫的：“正式印刷的，用咖啡色，故較為好看。其中之三張是三色版，卻算好的。”書出來后，魯迅并不十分滿意，因為“經(jīng)濟關(guān)系，那難得的十二幅壁畫的大部分只能用單色銅版印，以致失去不少的精采，”但他還是為書的出版而高興，起碼“裴多菲的一種名作，總算也介紹到中國了。”
魯迅一生非常關(guān)注書籍插圖，漫步在魯迅的日記、書信中，我們會檢索出許多關(guān)于書籍插圖的論述，他認為：“書籍的插圖，原意是在裝飾書籍，增加讀者的興趣的，但那力量能補文學(xué)之不及，”“多加插圖，卻很可以增加讀者興趣的。” 30年代初，他在介紹外國文學(xué)的同時也把外國的插圖介紹到中國來，形式多種多樣，但最多的還是外國黑白版畫插圖，如魯迅當(dāng)時編輯出版的《士敏土之圖》、《死魂靈百圖》等，只有《勇敢的約翰》書中選用的是五彩絢麗的壁畫作為插圖，它在魯迅生前籌劃出版的插圖集中，實屬鳳毛麟角；在中國的出版史上也屬珍品了。
這12幅插圖現(xiàn)存北京魯迅博物館，14.5×9 cm，畫面是由兩部分組成：上半部為壁畫，下半部為詩文。壁畫的場景根據(jù)主題構(gòu)圖、造型的同時，注重色彩層次的變化。相同色彩的重復(fù)運用，形成大的色調(diào)，達到整體鮮明的視覺效果。12幅畫的場景為同一個，兩邊對稱的彩柱是以桔黃色為主調(diào)，柱頭分別以藍、紅、綠等進行點綴，中間的部分是由多個規(guī)則的花紋小方塊組成的一個大的墻體，以黑褐色為基調(diào)，花紋部分為淺淺的綠色，給人的感覺是既沉穩(wěn)又清新活潑。畫家用畫筆把詩中涉及到的人物、動物、場景、道具、氣氛和情感、精神，通過有限的可視形象，加以紅、黃、藍、綠、粉等這些最具視覺沖擊性、最易打動人情感的顏色，再根據(jù)每首詩的內(nèi)容，進行了神奇的組合，使人在心理和生理上產(chǎn)生愉悅，喚起人們對美好情感的向往；詩文部分采用的是綠顏色，和圖中的綠顏色、黑體字的詩文遙想呼應(yīng)，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畫并茂。這套組畫是根據(jù)《勇敢的約翰》中第1、4、6、7、12、15、17、20、21、24、25、27首詩進行創(chuàng)作的，畫中的詩文部分分別摘自每首詩中最精彩的八句詩文，從1931年5月4日魯迅致孫用的信中得知，《勇敢的約翰》插圖的詩文部分已由孫用根據(jù)原插圖上的匈牙利文翻譯成中文。多彩的圖畫和美妙的詩文共同為讀者敘述著一個動人的民間故事，畫家和詩人把自己的情感全部傾瀉到形象和詩文中，讓讀者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感染，得到精神上的歡愉和啟迪。特別是魯迅精心挑選印制的三幅彩圖，詩圖的結(jié)合幾乎達到了一種極致：
第二幅，分別。
這是最后了，我看到你，啊，心得春天！
這是最后了，我給你吹出牧笛的哀聲。
這是最后了，我愛戀地吻你，擁抱你。
唉！我要離開你，永遠地前行。
現(xiàn)在，美麗的伊倫，靈魂的寶貝！
你得常常記起我遠在他鄉(xiāng)。
如果大風(fēng)吹掉了無葉的枝條，
也要回憶你的情人是在流浪。
圖中畫家用豐富的色彩生動的筆觸繪制出一幅約翰和伊倫依依惜別的場面。綠蔭樹下，約翰仰頭跪拜在伊倫的衣裙下，雙手緊緊地攥著伊倫的兩只手，眼睛無限深情地望著伊倫，伊倫被約翰的真情所打動，她不敢再看，更不敢再和自己戀人那忘情的眼光相對視，淚水已充滿了她的眼眶，她把頭慢慢地扭到了一邊，緊緊地把眼睛閉上，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伊倫家的小狗，被他們的真摯愛情所感動，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默默地望著這對即將惜別的戀人……
第七幅，約翰騎怪鳥回鄉(xiāng)。
這鳥兒在空中搖擺而且轉(zhuǎn)動，
只想推下了他，向地面擲落。
它徒然地掙扎，約翰也不讓步，
按住了它的身子、項頸，用了手和腳。
他們飛了多少次地方，只有上帝知道，
有一天，在最早最早的清晨，
當(dāng)太陽燃燒著第一道光線，
看哪，映出了他的家鄉(xiāng)的塔影！
英俊高大、騎著鷹頭怪鳥的約翰和遠方隱隱約約的家鄉(xiāng)塔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畫家運用這種透視手法，為我們生動的展示了約翰返回故鄉(xiāng)的場景。約翰騎著被征服的鷹頭獅身怪鳥，經(jīng)過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穿過千山萬水，終于在一天的清晨，家鄉(xiāng)的塔、家鄉(xiāng)的房子似乎出現(xiàn)在他的腳下。這時的怪鳥，早已精疲力盡，掙扎著，再也不愿往前走一步，而約翰仍有使不完的力氣，死死地抓住它，恨不得馬上飛到家鄉(xiāng)，飛到心愛的姑娘伊倫身旁。兩只小鳥一路前后陪伴著約翰，也迫不及待地想趕快看到約翰的心上人。
第十二幅，伊倫復(fù)活受尊榮。
這湖里的水正是生命泉，
它的一滴就能夠復(fù)活一切：
那朵玫瑰原來從她的死灰生長，
這水使她脫離了死的安息。
在仙人的種族中，在牧歌的一群里，
靠著親愛的伊倫的可愛的胸膛，
國王陛下勇敢的約翰現(xiàn)在還是
歡樂的仙人國的幸福的王。
畫面，用鮮花、仙人們烘托出世界的美麗，愛情的忠貞。上帝被這對戀人真摯的愛情打動了，讓他們在仙人國里團聚了。金黃色的大樹下，他們緊緊地擁抱，相互對視著、傾訴著，仙女們?yōu)樗麄兊膱F聚載歌載舞，鳥兒、鹿兒們也為他們的重逢歡呼、歌唱。花兒們?yōu)檫@對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戀人盡情地開放。
在得到書店寄來的《勇敢的約翰》后，他立刻分送給美術(shù)青年和朋友，供青年們參考和學(xué)習(xí), 目的是在于“造出大群的新的戰(zhàn)士”。
從魯迅致孫用的書信中我們得知，《勇敢的約翰》的插圖得來的非常曲折和漫長。可見，現(xiàn)存的這套插圖，就顯得格外珍貴了，如果有人能夠按照魯迅的遺愿重新出版這本書，那將是功德無量。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