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靜
談起中國的古代建筑，不能不提到將實用與裝飾融為一體的建筑構件瓦當。瓦當是中國古代建筑屋檐前端用于遮擋的蓋頭瓦，也即通常所說的筒瓦頭。最早的瓦當發(fā)現(xiàn)于陜西扶風縣召陳村西周中晚期宮殿建筑群遺址。早期的瓦當多為半圓形，秦時出現(xiàn)圓形，隨著漢帝王的建立，瓦當?shù)目讨扑胶蛨D案紋樣發(fā)展已達到了最高水平。但隨后便走入了衰落，自清代，特別是在乾嘉學派的影響下，瓦當開始倍受學術界和收藏界的重視和青睞，瓦當拓片也應運而生。從王昶、阮元、吳大澂到陳介琪、端方、羅振玉，都存有大量的瓦當及瓦當拓片。在魯迅收藏的近6000張拓片中，瓦當拓片有169種317張，雖然數(shù)量不是很多，但卻十分珍貴，傳承有緒，它們中的大部分是從端方家流散出來，魯迅在琉璃廠購得的。在《魯迅日記》中，我們可以尋到魯迅收藏瓦當拓片的軌跡：
1915年8月13日，得二弟長樂未央一張。
1918年4月25日，午后往留黎廠買未央東閣瓦當拓片一枚，券一元。
1918年9月28日，午后往留黎廠買瓦當拓片卌枚,幣六元。
1919年2月16日，在德古齋買端氏所藏瓦當拓片卅二枚,券二元。
1919年3月3日， 在德古齋買得端氏所臧瓦當拓片二百六十枚。四.００
1932年7月11日，得臺靜農寄贈古燕瓦20種拓片四枚。
翻看魯迅收藏的瓦當拓片，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紋樣圖案：云紋、動物紋、樹形紋、山紋、花紋和文字紋，但最多的是文字紋。把文字藝術化為圖案使用是漢代瓦當圖案紋樣的一大特色。帶文字的瓦當有“千秋萬歲”、“長樂未央”、“長生未央”、“與天無極”等吉祥語，除此之外，還有宮殿、官署、祠墓、記事等其它內容的字句，如“成山”、“甘林”、“上林”、“都司空瓦”、“巨楊冢當”、“漢并天下”等。文字瓦當上，最少者僅一字，如“便”、“衛(wèi)”、“冢”、“郡”、“官”，最多的有12個字，如“維天降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文字書體主要是篆書，還有少量的隸書和鳥蟲篆。根據瓦當圓形、半圓形的特點，漢代的書法家和工匠們充分發(fā)揮了他們的藝術天資和聰明才智，用屈曲挪動的點線、布局精巧的構圖創(chuàng)造出一個個藝術佳品，如瓦當拓片“永受嘉福”，秀麗嫵媚，遒勁蒼郁，甚為奇特。
看到這些拓片不能不讓我們想起，早在1915年魯迅抄錄和摹寫的《秦漢瓦當文字》。這一年的3、4月間，魯迅從錢稻孫和圖書館處借來程敦、羅振玉分別著錄的《秦漢瓦當文字》，進行一番比較和研究后，他開始抄錄摹寫《秦漢瓦當文字》，前后共用了22天的時間，摹寫完上下兩冊書，書中摹繪瓦圖141幅，手跡71頁，近萬字，每種圖后都附有詳細的考證資料。從摹寫本中我們得知，魯迅選擇的是1787年版，程敦著錄的《秦漢瓦當文字》。
魯迅摹寫的《秦漢瓦當文字》完全按照影印出版書的字體、裝禎形式來完成的。那涓涓小楷，流暢的瓦當曲線是那樣的首尾一致，111頁上的板框、欄線畫的橫平豎直，粗細均勻，書口中的“秦漢瓦當文字”字樣，如不細細地一張張對比著看，很難想象是一頁一頁寫出來的，如果不知道是抄寫本，不和出版物認真對照，很難看出是手摹的書，以為是印刷出來的。
在《秦漢瓦當文字》下冊，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一幅“冢子空處畫鴟鵂瓦當”，這是人們很少見到的魯迅描摹的貓頭鷹。圖的釋文為：“右瓦作冢字，空處畫鴟鵂，乃墓舍所施冢，說文從豸聲，此從豸蓋省耳下畫，鴟鵂亦墓閑常有之物，或工匠所為然，筆畫簡肖，非后人所及。”在魯迅藏書中還有一套1914年版，羅振玉編輯的《秦漢瓦當文字》，內也收有“冢”字瓦當圖。《辭海》中“鴟鵂”詞條釋文是：屬鳥類猛禽類，“體長尺許，色淡褐，多黑斑，頭圓，上嘴鉤曲，眼圓大，有毛圈。頭側有毛角如耳，腿強壯，爪銳利，棲山野中，伏夜晝出，捕食小動物。”《爾雅•釋鳥》：“狂、茅鴟、怪鴟”，注：“即鴟鵂也。”又有木兔、角鴟、貓頭鷹等名。鴟鵂與裊相似，惟鴟鵂才是真正的貓頭鷹。《辭海》中“冢”詞條釋文為“隆起的墳墓，如：荒冢、叢冢。” 魯迅還曾把自己比做貓頭鷹。“早在日本留學時，魯迅就喜歡貓頭鷹了，回國后在杭州兩極師范學校教書，他在自己筆還本的右上角就刻有貓頭鷹。1927年，他的第一本雜文集《墳》出版，又以貓頭鷹形象作為扉頁的裝飾圖案。”（姜德明：《魯迅與貓頭鷹》，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
除了拓片上紋樣和文字外，拓片上的“陶齋藏瓦”印鑒深深地吸引著我， 314張拓片中有291張上面鈐有“陶齋藏瓦”印。這一信息說明瓦當拓片的擁有者為清朝官僚端方，他曾藏有大量的瓦當，并親自拓印。端方（1861—1911），字午橋，姓陶，故號陶齋，湖北巡撫，兩廣、兩江總督。1911年9月，率軍入川鎮(zhèn)壓四川保路運動，被新軍所殺，他的藏品也隨著他的死亡而四散。端方是上個世紀初最負盛名的收藏家之一，也是私家藏石著錄碑文的第一人，著有《匋齋吉金錄》、《陶齋藏石記》、《陶齋藏磚記》等。魯迅藏書中有一本《陶齋藏石記》，1925年7月15日購得，這本書是端方將自己所珍藏的643件碑石，逐一請人錄其出處、刻記，他本人親自撰寫考釋文字，編成《陶齋藏石記》，此書共十二冊，內容涉及的范圍非常廣，不僅有古碑、造像、墓志銘、石經，還有泉范、古磚、井欄、田券、造像記等等。書中還附有陶齋藏瓦記二卷。在魯迅抄寫的金石資料中，有6頁《陶齋所藏秦漢瓦當文字目錄》和4頁瓦當目錄。可見這些拓片的價值和意義已遠遠超出了原拓本身。
瓦拓中的20種四張古燕瓦拓片是臺靜農于1932年7月11日寄贈魯迅的。包裝袋上有魯迅手跡：“古燕半瓦拓片 四紙 二十種 一九三O年燕下都考古團發(fā)掘所得 三二年七月靜農自北平寄贈” ，每張上有五種瓦圖。20世紀20年代末，在我國考古學家、北大教授馬衡先生的倡議下，由前北平研究院、古物保管委員會和北京大學聯(lián)合組成了燕下都考古團。1930年，考古團對燕下都古城外的老姆臺建筑遺址進行了小規(guī)模的調查發(fā)掘，所獲文物中，以半圓形瓦當為最多，共2537件，半瓦當?shù)募y飾中又以饕餮文最多。臺靜農寄贈魯迅的這二十種古燕半瓦拓片，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拓片上的圖案皆為饕餮紋。
在魯迅擬寫的七篇十五卷《漢畫像集》目錄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把瓦甓（三卷）編到第七章，由于“材料不完，印工亦浩大，”（1935年11月15日致臺靜農信）終沒有實現(xiàn)這一計劃。
魯迅除了藏有羅振玉《秦漢瓦當文字》、端方《陶齋藏石記》外，有關瓦當?shù)臅€有王昶《金石萃編》等。瓦當在歷史學、考古學、文獻學等方面有著相當重要的價值。所以，無論是魯迅藏的瓦當拓片、有關瓦當?shù)臅€是魯迅手摹的《秦漢瓦當文字》對我們研究魯迅書法的形成、魯迅對中國文字演變的研究和魯迅日后的裝幀設計思想，都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
附：魯迅抄陶齋所藏《秦漢瓦當文字目錄》6頁
陶齋所藏秦漢瓦當文字目錄
宮室殿署闕門祠墓等瓦弟一1
瓦一
干 不 殘瓦一
羽陽臨渭瓦一殘瓦二
羽陽千歲瓦三
羽陽萬歲瓦二
漢并天下瓦七
漢廉天下瓦一
橐泉宮當一
黃山瓦一
八風壽存當四
鼎胡延壽宮瓦三
鼎胡延保瓦一
佐弋瓦五
益延壽瓦一
上林瓦五
上林半瓦二
甘泉上林瓦一
甘林瓦三
泰靈嘉神瓦三
石室朝神宮瓦二2
朝陽望瓦一
壽成瓦一
平樂宮阿瓦二
便瓦五
宮瓦一
成山瓦一
初則宮寺瓦一
衛(wèi)瓦八
都司空瓦四
右空瓦五
右將瓦一
大樂萬當一
五榖滿倉瓦一
高安萬世瓦一
夏門瓦一
孝大□□殘瓦一
永奉無疆瓦六
守祠堂當一
長陵東瓽三
治冢宮當一
梁氏殿當一
馬氏殿當三
馬氏萬年瓦十3
嚴氏富貴瓦一
殷氏冢當一
巨楊冢當三
長久樂哉冢瓦一
神零冢當一
萬歲冢當一
冢上瓦二
冢瓦一
墓瓦一
官瓦一
瓦一
焦瓦一
薪世所作瓦一
瓦二
石鎮(zhèn)西半瓦一
維天降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瓦四
吉語瓦弟二
永受嘉福瓦三
長毋相忘瓦二
延年延年瓦一殘瓦二
延年益壽瓦六
延壽長相思瓦一
長生樂哉瓦一4
長生未央瓦六
長川未央瓦一
萬年未央瓦一
長樂未央瓦十五
安樂未央瓦二
富昌未央瓦一
利君未央瓦一
未央半瓦一
千金宜富貴當一
始造貴富瓦一
安樂貴富瓦一
宜全錢當一
大吉宜官瓦一
官吉利昌瓦一
億年無疆瓦二
壽老無極瓦一
長生無極瓦九
常生無極瓦二
與天瓦一
與天無極瓦二
與天毋極瓦一
與天久長瓦一
延壽萬歲瓦三5
延壽萬歲常與天久長瓦二
千秋利君瓦二
千秋利君長延年瓦一
千秋萬世瓦三
千秋萬歲瓦二十殘瓦五
千秋瓦二
千秋半瓦一
萬秋瓦一
萬歲萬歲瓦范一
萬歲萬歲瓦一
千秋萬歲歲余未央瓦一
宜侯王富□昌飲酒瓦一
萬有熹瓦一
長□子孫殘瓦一
畫瓦弟三
龍瓦三殘瓦一
虎瓦三
朱鳥瓦四殘瓦一
玄武瓦四殘瓦二
雙虬瓦一
虎鹿瓦一
鹿瓦二
犬鹿瓦一
6
比肩獸殘瓦一
異獸瓦二殘瓦一
獸瓦一
雙馬殘瓦一
鳳瓦一
鸞瓦三
飛鴻瓦一
三雁瓦一
雙鶴瓦二
二禽瓦一
四禽瓦一
六禽瓦一
八禽瓦一
水草瓦一
云物瓦三
云物半瓦二
陶齋所藏秦漢瓦當文字目錄
魯迅抄寫的瓦當文字目錄
1
一
不 一
羽陽臨渭二
羽陽千歲三
羽陽萬歲二
漢并天下七
漢兼天下一
橐泉宮當一
黃山一
八風壽存當四
鼎胡延壽（宮）三
鼎胡延壽（保）一
佐弋五
益延壽一
上林五
又半瓦二
泉上甘林一
甘林三
秦臺嘉神三
石室朝神（宮）二
朝陽望以一 個
壽成一
便五
宮一
平樂宮阿二
衛(wèi)八
初則宮寺一
都司空瓦四
右空五2
冢
右將一
大萬樂當一
五榖滿倉一
高安萬世一
夏門一
孝大□□一
永奉無疆瓦六
守祠堂當一
長陵東瓽三
治冢宮當一
梁氏殿當一
馬氏殿當三
馬氏萬年十
嚴氏富貴一
殷氏冢當一
巨楊冢當三
長久樂哉（冢）瓦一
神零冢當一
萬歲冢當一
冢上二
冢一
墓一
官一
郡一
焦一
薪世所作一
王□□□二
石鎮(zhèn)西半瓦一
維天降靈延元萬年
天下康寧 四3
永受嘉福三
長毋相忘二
延年延年三
延年益壽六
延年長相思一
長生樂哉一
長生未央六
長川未央一
長樂未央十五
萬年未央一
利君未央一
富昌未央一
安樂未央二
未央殘一
宜富貴當（千金）一
始造貴富鳥形一
安樂貴富一
宜錢？千年？當一
大吉宜官一
官吉利昌一
億年無疆二
壽老無極一
長生無極九
常生無極二
與天一
與天無極二
與天母極一
與天久長一
延壽萬歲三
延壽萬歲常與天久
長 二
千秋利君二4
千秋利君長延年一
千秋萬世三
千秋萬歲廿五
千秋三
萬秋一
萬歲萬歲二
千秋萬歲余未央一
宜侯王富□昌飲酒瓦一
有熹（萬）一
長□子孫一
龍四
雙龍一
虎三
虎鹿一
朱鳥六
玄武五
鹿二
犬 鹿一
比肩獸一
異獸三
獸
雙馬半瓦一
鸞三
飛鴻一
三雁一
雙鶴三
四鳥一
六鳥一
八鳥一
守宮一
水草一
花紋三
又半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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